让它和所谓的幸福一起疼痛( 七 )


[上帝是不是很仁慈]
2000年的九月,很完美的季节 。黎渐在新跳槽进入的公司里有着良好的表现,升职加薪,同事都很友好,是敬佩和祝福的目光 。
涂蘼怀孕,已经不出去工作 。她打点他生活中一切烦琐的小事,对妈妈孝顺,他想,他真的实现了当年的愿望,让这两个女人在他的呵护下快乐生活 。
九月末他回原来住的大院,马上就要搬迁,曾经停过红旗的地方堆满了砖头瓦砾 。他在家属院里穿行,最偏僻的西南角里,他突然愣住了 。
余小洛长年无人居住的房间挂上了白色的窗帘,黑色镂花的窗台上,分明开着淡黄的矢车菊 。
慌乱、震惊,甚至还有一点兴奋和欣喜,百转千折的情愫将他包围,恍惚中,已经敲开余家的大门 。
余小洛的妈妈苍老得仿佛抽干了水分的植物 。才多久的时间,往日的雍容华贵不复存在,只是干瘪瘦削的躯干幽幽晃动 。她倒了水给黎渐,专注地看他 。他忍不住问:“余妈妈,余小洛回来了吗?”
“回来了,她一直和我守在这屋子里,哪里也不去 。”
“哦,是吗?”黎渐慌乱站起身,不自觉地向她卧室张望 。“我能见见她吗?她最近好不好?”
“好,当然好了,她说不管怎样,她都还是要回这个大院里来的 。”余妈妈颤颤走在前面,朝黎渐招手,“你跟我来,我带你看看她 。”
黎渐第二次走进这间曾在他记忆里回放过无数次的房间里 。突然,他如遭雷击一般全身麻痹,激烈的痛楚贯穿头顶,在心脏的位置突兀停滞 。
空荡荡的房间里,那张床的上方,黑白分明地挂着余小洛的像 。不是什么艺术照,是黑色像框框起来的免冠黑白照片 。
“你看见她了吧,看她笑得多好看,”余妈妈在他身边,爱怜的眼神注视着她的照片,“黎渐,她走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她只是很遗憾地跟我说,妈妈,我和孩子先走了,我真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大院里住着,你要是再想吃水饺汤包了,谁去帮你买呢?”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听得到余妈妈一直在耳边喃喃:“黎渐,她哪里还能去什么国外 。她有了你的孩子,想要一个人悄悄生下来,可是血崩,一边痛一边笑着说要住回来 。她说妈妈你别哭,你把窗台上那些矢车菊都种开了花,我就回来看你了 。黎渐你看,我种的矢车菊都开花了,小洛一定已经回来了对不对?”
“黎渐,小洛这么爱你,你却和涂蘼结婚 。你知不知道,涂蘼就是那个告发了小洛爸爸的女人 。当年小洛爸爸查了涂蘼的父亲,这孩子一直记着呐 。我们造的孽,却要小洛来还 。不管小洛多么讨好她,到最后,大家都以为天下太平的时候,她却狠狠晃着刀子 。”
余妈妈打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满满的一盒子没有投递的信,给黎渐的,不同时期的笔迹,“小洛她爸爸自作孽,怎样的结局我都能忍受 。我只是不忍心小洛,她不是你说的没有伤口的女孩,她的伤口,从来不在她自己身上,总是身边的人痛了,她就会跟着痛 。”
黎渐颤抖的手拆开那些信,厚的薄的,有些有氤氲泪痕 。那个敏感的年代,看到梧桐树上刻下的字迹的涂蘼,导演了蝉蜕的戏,成功地将余小洛隔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她是那么处心积虑,不惜用身体换来对余家的回击,一辈子小心翼翼的余盛年,修成正果之际终于没能逃脱妖冶青春的诱惑,而当年余小洛手臂小腿上的伤痕,居然是为了不让盛怒的父亲对涂蘼疯狂报复留下的鞭痕 。他一直记得的那个早晨,在这间房子里,涂蘼离开,余小洛留下来 。他一直以为是他让涂蘼心寒,谁知道涂蘼不过是回报余小洛,她不愿意欠她,就把他当成偿还的筹码 。余小洛怀抱这份筹码,曾经是那么愉快的坚持和期待,到最后却终于对他说,黎渐,不是真心给我的东西,我不要 。
“黎渐,小洛和涂蘼,都曾是那么乖巧的孩子,她们喜欢你,从很多年前那个夏天,为了一支你给的冰棍在屋里第一次大声吵架 。也许涂蘼从那时候才真的憎恨起余家,而小洛才真的意识到有很多东西是不可以一再谦让 。”
“涂蘼该是你失而复得的幸福吧?黎渐,小洛说,她把你的幸福还给你 。”
他晃悠悠走出去,秋天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矢车菊在风里摇晃的样子看上去单纯无邪,那种颜色让他觉得很温暖 。
[和幸福一起痛]
涂蘼顺产,是个漂亮的丫头 。
黎渐抱着慢慢睁开眼睛的女儿,看得出来,是眼角微微上翘的单眼皮 。
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幸福,妈妈这样爱他,涂蘼这样爱他,现在,又有了单眼皮的女儿,同样也会是这样爱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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