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假日|旧金山的春节

新冠疫情一波波来袭 , 蛰居旧金山位于海滨的住处 , 本来轻易不到十公里外的商业区来的 , 大年初一则是兴冲冲地要赶来 。 刚过一百岁生日的岳母住在那一带的养老院 , 每逢佳节倍思亲思不够 , 非面见不可了——尤其在春节这样的日子里 。
商业区又叫下城 , 遍布零售店铺 , 放在平日 , 白天熙熙攘攘 。 新冠病毒肆虐以来 , 失去生机 , 取而代之的是安营扎寨的流浪人 。 早已从电视新闻看到 , 市政府附近的小巷 , 密匝匝的是简易帐篷 , 满街是垃圾 。 这个濒临海湾 , 以气候宜人 , 风景秀丽 , 人文多元著称的旅游城市 , 被糟蹋成这样 , 真让人唏嘘 。 凭我对地头的熟悉 , 避开帐篷密集处 , 绕过罪案多发的区域 , 拣干净的大街走 。
想不到还是撞上了!在十字路口 , 被一辆从大超市顺来的购物车挡住了路 。 购物车旁边 , 一个汉子靠墙而坐 。 交通灯刚转为红色 , 我趁等候的两分钟 , 细看其车里的东西——凭第一眼就断定都属于他 , 因为横杆上挂着一件厚重的大衣 , 晚上露宿少不了 , 如果不随身带着 , 和他一样流浪的“同业”肯定会拿去的 。 还有什么?一个压扁的彩色盒子 , 盒面上印着带巧克力颗粒的饼干 。 一个空外卖盒子 , 透过透明的盖子看 , 里面留下厚厚的橘黄色浆汁 , 兴许是印度菜咖喱饭 。 一个盛过三文治的精致袋子 , 上面的标贴完好 , 写的是:“本品保持驰名餐厅富卢奇之可口滋味 , 乳酪与肉均依意大利古老菜谱制作 , 乃十全十美之外卖美食 。 ”一个牛奶罐 , 没有盖子 , 该是空的 。 一条皱巴巴的裤子下 , 露出半只香蕉 。 一张百货公司的收据 , 载明是外用药膏 。 一张电器店的发票 , 购的是三星牌耳机 。 还有脏纸巾 , 毛巾 。 一支吸管大小的针筒教我大吃一惊……但愿这位胡子拉碴的人物不要自蹈死地 。
新春刚刚抵达 , 谁不想沾喜气呢?却这般佛头着粪!快步走过 。 这当儿 , 几点白色在眼前晃动 。 没在意 , 行道树上的布条或纸片罢了 , 昨天半夜风起 , 早晨的萧疏 , 就是这些被风造就的小玩意衬托出来的 。 可是 , 不对呢!白点明晰了 , 是花 , 梅花!再往前 , 一棵梅树在等候我 。 真该替它起名“中国梅” , 为了它的花朵猝然现身 , 只为了庆祝中国人的传统节日 。 花贴在铁青色的枝干上 , 散兵游勇一般 , 并不成阵势 , 只有主干长得较多 , 不算繁密 。 就这样 , 在春天的第一个清晨 , 梅花以洁白的花瓣和幽微的芬芳 , 向被疫情围困的城市发动美的奇袭 。
何其单纯、爽利!单薄得无限丰厚 , 零散得分外浓密 , 这春之信使!没有一星半点预警 , 想开就开 。 我该怎样形容梅花?诗人余光中描摹巴尔的摩的郁金香 , 用了“孤注一掷”;旧金山的诗人程宝林 , 在散文中以“得理不饶人”来形容恣肆开花的李树 。 我却词穷 , 只好向经典黑白片《罗马假日》求援 , 它里面有一个不朽的镜头——被出访的繁文缛节整得烦闷之极的英国公主 , 在罗马 , 逃出领事馆 , 随意闲逛 , 走进理发店 , 把素来由宫廷理发师侍候的长发剪去 , 然后 , 对着镜子 , 狠狠一甩利落的短发 。 请定格 , 23岁的绝色美人奥戴丽·赫本就此留下至为销魂的一瞬:叛逆 , 得意 , 婉约 , 满不在乎 。 我曾因之对着银幕晕眩 。 此刻亦然 , 梅花以跟赫本一样比美的容颜 , 化入我记忆的松脂中 , 成为至美的琥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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