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良人归( 六 )


女子格格娇笑,咄咄逼人倏然软化成撒娇:“真是个无情的人哪,听说京中有关那夏小姐的传言绯闻是你命人在各个酒肆酒馆大肆传播的?加了不少料吧!”
不等我反应过来,只听见他哼笑一声,答道:“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声名无损地跟夏府解除婚约,这般顺畅地娶了你?”
略带得意的口吻里听不出任何愧疚,浑然不觉伤人 。
我想没有人比此刻的我更能体会这个事实带给我的杀伤力,就像是一个征战归来的士兵,在激烈的战役下苟活,安全后庆幸的拥抱战友 。但在最猝不及防的那一刻,当胸刺来一刀的,竟然是那张熟悉的亲切面孔 。
流言,竟然是你传播出去的 。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恍惚溢出的呓语惊动了他们,垂柳帘后的人已经倏然变色:“是谁在那里?!”话音未落地,只觉得鼻间一阵凉意,他已经一剑劈开眼前帘幕般的垂柳 。
我想凌渊没有料到,站在垂柳后面的会是我,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有刹那的怔忪:
“语汐……?”
仅这两个字,便不做声,
“我……原本就没有寄望你会对旧情念念不忘,更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认为你会了解我的挣扎……”我静静地看着他,少了树帘,此时看分明了,但仍觉得陌生,于是苦笑:“我现在才明白,人的一辈子,当真是不能回头的 。有些东西,当初既然已经错过,就不要轻易纵容自己再去翻开过往,也许,再见面,接触到的不是美好,而是一一被打扰的尴尬,以及那些措手不及的真相 。”
如果不是这次的偶然迎面,我是真的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着他,宁可把他曾经给于的温暖当作标本稳妥收藏,当成一段回忆在来生缅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地目睹物是人非,爱情死去 。
他的脸确确切切掠过几丝狼狈,但这不过是瞬间的事:“也许我们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彼此,”顿了会儿,他微微抬头,此刻已经恢复了常态,俊朗的脸上容色镇定,面无表情:“如果有钟情,也只是慕恋自己脑海里的想象 。”
“想像?”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能理清这个词汇的涵义,随即点头,其实他说得对,没有什么比这个词更能扫荡否决往事,把所有的相思牵连都解说成是自我的感情需求,与旁人没有丝毫的感情关联 。
如果今天没有听到这些,我真的会以为,他留给我的是一场足以伤心一辈子,在余生每当想起就觉伤感的绝恋,是一出棒打鸳鸯的悲剧,一次肝肠寸断的雨慕别离,一则命运不怀好意的玩笑……但原来,它只是一场应景而生的舞台剧,剧情的缠绵悱恻,不是因为爱得有多深刻,而是我们都在顾影自怜 。
一晌贪欢,终究是抵不过永久,现在男主角曲终离场了,只有我还入戏太深 。
三个月后,我辞别父亲,在小虚弥山的静慈庵落了发出家 。
世俗容纳不下,也许佛门才是我最好的归宿,也有人不了解,为什么我会舍得空掷大好的青春年华,把青灯古佛做为自己最后的收哨 。包括爹爹在内,所有人都在揣测我是否因为与凌渊的擦肩而过,心灰意冷下才决意归依佛门 。
只有我知道,其实不是,那只不过一句已经逾期失效的誓言而已,在我的人生主流里,它没有那么重要 。有人在兵荒马乱的分离中折半面铜镜,飘泊经年又重圆如新;有人在春日芳菲的章台上择一截杨柳,韶华坐逝后又攀旧人手 。当年看史书,无不为这样破镜重圆的故事而感动,而今才明白,美好的东西从来都停留短暂,所以才道彩云易散琉璃脆,年少时开过的花做过的梦都是已经破碎的琉璃,湮没在黄土中,就算找得回,也洗不净,就算洗得净,也拼不回了 。
生活不是永远都有机会回头的,再续前缘,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破镜重圆分钗合钿说的只是故事,往往覆水难收、物是人非才是真实的人生 。
看开了,也就解脱了,对于伤口,人类的复元能力是很强的,熬过那最难受的一阵,终会没事,就像生一场大病,只要不死,总有痊愈的一天 。
现在想起来,还是娘亲说得对,长安不见良人归,相思终成日慕灰 。心之所系的人,和鸳鸯共枕的人,不是同一个,这是常有的事;幻想中的美好,往往跟真相截然相反,这也是常有的事,人总要会学直面惨淡人生,从百折不回里学回心平气和 。如果青灯佛门与绮罗绣阁一样,都能让人的心重归婴孩时期的纯然宁静,那么它们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才说,人的一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渐渐地,渐渐地结束了 。
 
⑤错过一时,错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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