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自知理亏,忙赔着笑脸说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你呀我的分得这么清楚?且这夏府之内,目光所及之物都属于老爷,你这绸缎眼下既无大用,尺寸也不够再裁制新裳,何不干脆送于你妹子,添一件绣袄?!”
我听到这里,眼带讽刺地回头看她,“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姨娘你长袖善舞,手段玲珑?既然您有手腕能在我娘生前就买通她身边的近侍在汤药里下,怎么还会为一段丝绸大伤脑筋?!”
话音落地,便如期地见到二姨娘神色倏然刷白,此时立于屋里的,大都是春风楼的下人,甚至还有外街的裁缝师傅,绿姨娘的所做所为,本就是见不得光,其心腹近侍无不对此讳莫如深,眼下却被我毫不留情地一把揭开,怎不叫她花容失色?做贼心虚后必然是恼羞成怒,她很清楚,这事若宣扬出去,对于娘亲的死因,即便旁人没有佐证,也必然是对她猜测纷纷,饶使二姨娘巧言善辩舌灿莲花,也杜绝不了众说纷纭的悠悠之口 。
当时的我只图一时快意,却没有细想,但凡杀敌一千,必然损兵八百 。我并无确凿凭证指定二姨娘就是凶手,在手无实证时,更应不动声色,一来避免打草惊蛇,二来,这般不顾一切地把真相悉数抖出,又无令其绳之以法的能力,等于把自己率先曝露在危险之中 。
果不其然,爹爹归府之后,绿姨娘哭天抢地地把事态始末添油加醋地对他哭诉了一遍,爹爹虽然置若罔闻,认为这些言论怀疑不过是捉风补影,但仍是喝令我不得再对绿姨娘陈词不敬 。
爹爹的明令在先,即便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稍做收敛,但我与二姨娘的梁子已结,如何能偃旗息鼓?
八月中秋刚过,府中收来江州的外婆八十大寿诞辰的寿贴,爹爹眼见近日家中气氛僵凝,有意将我们两人隔开疏远,因此几乎是一听闻外婆对我的挂念之意,便顺水推舟地开始张罗着下人,为我备至前往江州的随行之物 。
出行那日,长安城外,十里长亭,眼下正是秋雨缠绵,花木石山已被雨雾模糊了轮廓,潮然气息间,葱翠景致似由烟霭所蒙,我和凌渊雨中并行,落雨渐柔,却未见止 。
“从长安到江州,往来要十来天,加上寿辰将近,少说也得逗留半个多月 。”凌渊左手撑着手绘红梅的纸油伞,右手牢牢牵住我的,望着前方烟雨蒙蒙,低沉的嗓音里似带不舍 。
“在众多儿女中,外婆最疼爱的便是母亲,她疼母亲,顺道也爱屋及乌地疼宠我……自从娘亲去世之后,跟外婆那边的往来也就淡了,眼下外婆八十大寿,我定是要回去的承欢膝下,替娘亲尽尽孝道的 。再说……”我低下头,有些赧然:“再说,我们的婚期将近,总该让外婆舅舅他们知道 。”
凌渊闻言,唇角弯成了上弦月:“也是,那么等到你从江洲回来那天,我会在长安城东门口接你,你说这样好不好?”说着,他的眸色渐渐转柔,嗓音也低了下来,好似融融春意尽融其中,等我恍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已不自觉地点了头 。
秋雨情缠里,我的目中一片混沌,却清楚地感受到额头上那阵湿润的暖意,一睁眼,凌渊宝蓝色的衣襟近在咫尺,俊秀的下颚几乎触及我的鼻尖 。喜悦像圆月清辉下的潮汐,迅速登陆海摊,拍打着心岸,那些隐秘的羞涩的绮意,开成一簇一簇枝蔓繁盛的春天 。
别时离情依依,只当是情到浓时的怅然,甚至还满心欢喜地幻想着,自江州回程后的凤冠霞帔合卺花雕,当时的我们都没有预见到,这是我们有生之年里,最后一幕肌肤相亲的旖旎画面 。随后的命运,所有有关幸福的憧憬都在残酷的命运下被撞击得支离破碎 。
除了贴身的丫鬟,以及夏府的几个家丁轿夫之外,一路随行为我们做向导的,还有据称江州通的花嫫嫫 。她来夏府毛遂自荐时,爹爹还颇有踌躇,只是当时为她所陈述的身世所动,又一把年纪了,加上行程紧凑,便没有详细盘察,逐然放行 。前几天还平安无事,踏上行程的第五天,在大唐东境偶见一孔庙,花嫫嫫借口庙宇香火鼎盛,所求之愿无不灵验,极力诱哄我们进庙焚香许愿 。也是我那时好奇心起,协同丫鬟们进了庙堂 。谁知走到香客稀少处,头部突被后方莫名力道当空一击,只觉嗡的一声,黑暗铺天盖地压下来 。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等带意识逐渐恢复时,周围已是一片漆黑 。颠簸,窒闷,笃笃马蹄声中,我惊觉周身无法动弹,口中被塞住,发不出声音……黑暗中,竭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
此刻唯一能分辨的,只剩下声音,和一点模糊知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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