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均益:那些有关父亲的爱与痛( 四 )


  就在我要松开手的时候 , 我忽然感觉到父亲的手轻轻地捏了我一下 , 就仿佛是在告诉我 , 他知道我回来了 。医生们很快开始组织抢救 , 利用这段时间我了解到 , 父亲几天前患了感冒 , 但老人家没有当回事 , 也没有上医院去治疗 , 就像以往一样他相信一个小感冒扛两天就好了 。结果 , 感冒非但没好 , 反而导致炎症 , 肺部感染 。由于他患过梗塞 , 心脏功能本来就不好 , 肺部感染实际上连累了心脏 , 心脏超负荷工作造成了心肺间恶性循环 , 最后出现心肺衰竭 。20分钟后 , 医生们的抢救以失败告终 , 父亲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 , 我试图忍住悲伤 , 强迫自己平静地接受现实 。但一分钟 , 也就熬过了那最初的一分钟 , 我的泪水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 。我从省人民医院的二楼病房冲下来 , 跑到院子中间的一个花坛旁 , 蹲下来 , 双手掩面 , 开始号啕大哭起来 。男人哭起来有的时候会很难听 。我不记得自己这辈子有没有那么难听地哭过 , 反正在兰州那个仲夏的夜晚 , 我哭得撕心裂肺 。
 
  父亲走得如此突然 , 从情感上我实在无法接受 。一个陪伴了我四十多年、我最亲爱的人就这样猛然间离我而去 , 中间没有任何过程的铺垫和心理的准备 , 几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里朗朗地跟我说着话 , 而几个小时后没有目光和语言的交流我们就这样冰冷冷地告别了 , 或者准确地说 , 没有告别他就离开了我 。我的爸爸永远地离开了我 。
 
  那段时间心里很难受 , 很痛苦 。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也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只记得我不断地在内心告诉自己要坚强、要挺住 , 因为我还要照顾比我更悲伤的老母亲 , 而且还得张罗父亲的后事 , 我要好好地送一送我敬爱的父亲 。虽说父亲所在的单位——兰州大学 , 义不容辞地承担了丧葬事务中的许多环节 , 但毕竟亲戚们和父亲生前许许多多的朋友、熟人也需要我们来协助通知、接待等等 。于是 , 我请了一帮我的朋友和同学 , 成立了一个所谓的“治丧委员会” , 协助兰州大学料理父亲的后事 。那个时候已经不提倡搞追悼会了 , 我们就在兰州的一个公墓搞了一个告别仪式 。
 
  告别仪式非常隆重 , 也很体面 。好多父亲的生前好友、同事 , 甚至一些他的学生都从外地赶来参加仪式 。最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当时的甘肃省省长陆浩专程赶来参加了告别仪式 。陆浩是兰州大学77级的毕业生 , 在大学的时候也曾听过父亲的课 , 说起来也算是我父亲教过的学生 。记得陆浩在仪式上对我说:“我是水老师的学生 , 今天我来送老师一程 。”但对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来说 , 一个普通大学教师的告别仪式会有省长亲自出席 , 规格算是很高了 。也许有人私下会说 , 这还不是因为水均益是央视名嘴的关系 。其实我那时候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 什么级别不级别的 , 规格不规格的 。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把我父亲好好地送走 , 让他在天堂得到安宁 。
 
  办完了丧事后 ,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决定接上母亲和大哥到北京跟我一起住 , 由我来照顾他们 。一来 , 可以换个环境 , 缓解一下母亲失去老伴儿的哀伤;二来 , 我家几个孩子中也只有我还有能力照顾母亲和大哥 。我对母亲和大哥说:我带你们上北京 。兰州你们已经住不下去了 , 因为老父亲不在了 , 你们在这儿生活没人照顾你们 。刚开始母亲不是特别愿意离开兰州 , 但经过我的再三劝说和亲戚朋友大家一起做工作 , 母亲还是同意了 。于是就在我父亲去世一个月之后 , 我带着快八十岁的老母亲和六十多岁的大哥搬到了北京 , 直到现在 。
 
  父亲的去世其实在我内心一直埋有一个难言之隐 。在我看来 , 以父亲第一次心梗手术之后恢复的状况 , 老人家不应该走这么快 , 他应该还能够再多活几年 。而我却隐隐约约地认为 , 我在2004年年初在酒吧泼了服务员酒那件事或许某种程度加速了父亲的离世 。那件风波发生后 , 我并没有过多向父亲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 只是力图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那只是个小小的误会 , 被媒体放大了 。但我能感觉到父亲内心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尽管他后来多次在电话里问我那件事对我有没有什么影响 , 我也不断地宽慰他 , 没什么影响 , 不是多大的事儿 。但我相信 , 一段时间内媒体没完没了的“炮轰”一定给父亲的自尊心带来了不少伤害 , 也可能间接地对他的身体起了某种破坏的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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