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国清牡丹( 二 )


正视富贵是很难的,为富不仁的俗话就是明证。人到中年,我却认定:只有仁才能富,仁是大多数富贵的底子,像牡丹的叶子。于我如浮云的,不是富贵,而是孔子说的:“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但那时我还年轻,牡丹是富贵的象征,便也如浮云视之了。于是错过了洛阳牡丹,直到回到家乡天台,看见国清讲寺的牡丹。
看见时,才知道错过了。假如没有看见呢?我大概永远不知道吧。
还有,假如没有见过玫瑰、菊花、荷花……我也无法衡量牡丹的美。特别有一次,芍药与玫瑰在一起,只看颜色,芍药已是出尘,玫瑰却低到尘埃里。芍药是花中宰相,那花王牡丹呢?
古来今往,描写牡丹的诗文多如山中草木。但直到现在,我都只想到一首:“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是描写佳人的诗句,我觉得描写牡丹也很合适。美人与花相比较,美人反而难得,因为美人要迟暮,花却可以重开,而且越老越开得繁茂。
天台曾经有牡丹,四百多年前的张岱记录道:“天台多牡丹,大如拱把,其常也。某村中有鹅黄牡丹,一株三干,其大如小斗,植五圣祠前。枝叶离披,错出檐甃之上,三间满焉。花时数十朵,鹅子、黄鹂、松花、蒸栗,萼楼穰吐,淋漓簇沓。土人于其外搭棚演戏四五台,婆娑乐神。有侵花至漂发者,立致奇祟。土人戒勿犯,故花得蔽芾而寿。”
这样的牡丹该有多老,又该是多美啊!张岱是大玩家,他在五十多岁时写的《陶庵梦忆》记录了一生中最美好的事物,天台牡丹是第三篇。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文字是《金山夜戏》,拍手而笑。但现在天台看不到那样的牡丹了,也看不到那样的风雅了。
寺观的牡丹,多得长寿,多有远播的名声,这清静之地,种牡丹也是恰好的。富是不求人,贵是被人求。佛说自性具足,当然不用求人,而凡夫俗子却接踵而至,匍匐于脚下。
国清讲寺的牡丹,不是最美的,惊鸿却已是一瞥。最美的,应该在洛阳吧。
牡丹贬到洛阳,其实是成全,首先是气质上的体现,铮铮傲骨才有称王的资格,其次是洛阳的地理环境也适合牡丹,洛阳人更爱牡丹。武则天终究是喜欢牡丹的,她暗暗地笑着,她们都是王,惺惺相惜。
牡丹的名声从唐代鹊起,到宋代进入鼎盛。北宋的洛阳也称西京,公元1030年迎来钱惟演任西京留守,他的秘书是欧阳修,充留守推官,欧阳修一生都感激他的知遇之恩。二人一唱一和,钱惟演在第二年春举办了“万花节”,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官办牡丹观赏盛会,它开了我国各地牡丹花节的先河。万花节上,钱惟演确定了花王花后,姚黄魏紫从此成为牡丹的别称,欧阳修则写下《洛阳牡丹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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