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倘若’ , 想来想去结果还是一个‘倘若’ , 原来家将既决定不抉手段 , 又加上了一个‘倘若’ , 对于以后要干的‘走当强盗的路’ , 当然是提不起积极肯定的勇气了 。”家将已失业四五天 , 几天下来 , 沉睡在内心的强盗意识渐渐苏醒 , 而现在 , 雨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 , 使其可以跑到罗生门寻找机会 。当然 , 这时的家将的还是消极的、犹豫的 , 至于他会“打了一个大喷嚏 , 大模大样地站起来” , 不过是刻意摆出的一副坦荡荡样子 , 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几个“大”字其实正暴露他内心的卑琐和怯意 。有一种译本在这里以“慵懒”取代了“大模大样” , 两种译法似乎相去甚远 , 不知哪个更为确切 。单从“慵懒”看 , 似乎只显示了一种表面现象 , 难道家将来罗生门只是为了避避雨 , 只是为了安安静静地睡一觉?显然不是 。但是既来到罗生门 , 家将总还是不甘心 , 所以他作出在此过夜的打算 , 上楼了 。
“楼上即使有人 , 也不过是些死人 。”家将既然这样判断 , 为什么还那么留意腰间的刀 , 不让它脱鞘出来?可见家将是害怕弄出动静 , 否则 , 这个穿着草鞋的人 , 就不用“像猫儿似的缩着身体 , 憋着呼吸窥探上面的光景” 。在另一译本中 , 这句话译为“像猫一般蜷缩着身子 , 摒息地窥视着楼上状况” , 比较起来 , “蜷缩、摒息、窥视”显然不如“缩着、憋着、窥探”具有动感 , “缩着身子”与前文“大模大样”对应 , 家将开始露出真正的“小”了 , 而“憋着呼吸”比“摒息”要传神得多 , 想想那家将也憋得怪难受的 , 还得鬼鬼祟祟地往“窥探” 。看来家将确实心怀鬼胎 , 否则他怎么会这样走近那些“死人”?在我看来 , 家将不过是在试探着寻找同类的气味而已 。
果然 , 家将上楼后 , 首先遭遇到的便是强烈的尸臭 , 这让他本能地掩住了鼻子 。紧接着 , 家将先后产生了三种心理/生理的交互感应:
家将发现尸首堆里会蹲着一个老婆子 , 立刻被一种强烈的情感夺去了嗅觉 , 对他来说 , 腐尸的臭味暂时闻不到了 , 因为他全部注意力都投到老婆子身上了;看到老婆子在窥探一具女尸的脸 , 家将既恐怖又好奇 , 因此一阵激动 , 结果连呼吸也忘了;看着老婆子一根一根地拔下女尸的头发 , 家将的恐怖又一点点消失 , 转而怒气一点点上升——对一切罪恶的反感愈来愈强烈 , 所谓“恶劣之心”(译作“憎恨邪恶的感情”似更明确)如松明般烘烘地冒出火来 。
这种情形使家将的正义感突然回光反照:
“此时如有人向这家将问起刚才他在门下想的是饿死还是当强盗那个问题 , 大概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 。”面对拔死人头发这不可饶恕的罪恶 , 家将已忘记刚才自己还打算当强盗呢 。当然 , 这里只是暂时的忘却 。这时家将扮演了一个大义凛然的小丑角色 。可是让家将感到意外的是 , 老婆子对他的威胁毫无反应 , “像哑巴似的顽固地沉默着” 。这倒让家将冷却了似火的“怒气” , 变得和气了 。
老婆子回答了:拔了头发 , 是做假发用的 。
这样的答复“竟是意外的平凡” , 使家将“一阵失望 , 刚才的怒气又同冷酷的轻蔑一起兜上了心头” 。家将为什么会“轻蔑”?也许老婆子的说法不是他所预期的大罪恶?老婆子的辩解更进一步消解了家将的“恶劣之心” , 也彻底消解了他做人的底线 。
于是 , 家将的怒气化为勇气 。这是刚才在门下所缺乏的勇气 , 是不同于刚才逮住老婆子的另外一种勇气:
“他不但不再为着饿死还是当强盗的问题烦恼 , 现在他已把饿死的念头完全逐到意识之外去了 。”所以老婆子的话刚说完 , 家将便“讥笑” , 下定了决心 , 立刻跨前一步 , 抢走了老婆子的衣服 。强盗就这样产生了 。
……A(女人)把蛇肉晒干当干鱼卖→B(老婆子)拔A(女尸)的头发做假发卖→C(家将)抢B(老婆子)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