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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枞树柴
文/舒维秀（侗族）
枞树即松树，砍枞树柴即砍枞树枝桠柴，不是连枞树主干整根树子砍下来。枞树柴是我们新晃侗乡群众喜欢烧的柴火之一。当然那些青冈麻栗杂柴更好烧，火力更足，但在以前，这些杂柴少，灶头火铺边的主打薪柴，还是以枞树柴为主。
炎炎夏日，太阳毒得很，人在屋里坐，周身闷热得出汗，一想到大太阳的，还要爬屋背界屯去砍柴，阳光直照头上，身边树木杂草都散发出一股股暑气，让人难闻难受。大人们要去生产队出工，又是学校放暑假时候，砍柴的活路我们这些小孩是躲避不脱的，只好硬着头皮，身上穿起砍柴的破烂衣裤，脚套一双皮草鞋，腰束刀挎，挎里插把柴刀，上山去。界屯山高，距家里垂直高度怕有两百米，从时而弯弯时而直直的山路爬上去，得半小时左右。界上多枞树杉木树，当然也有麻栗等细柴，六月热天，我们喜欢砍枞树柴。上山砍柴时间有讲究，去迟了不行，太阳都起来蛮久了，正晒得很哩，去早了也不行，路边的草叶上还有露水，沾到衣裤上，湿裤子巴在腿上，人难受而且爬坡不方便。比较好的出门时间是太阳刚出一会，露水被晒干了。
砍枞树柴有两种形式，即放干柴和背生柴。放干柴就是把树枝从树上砍下来后，任其在树脚周边摆放，让太阳晒个半月二十几天，松针被晒黄枝桠被晒干时，再去连枝带叶齐好捆好，背回家来，即可烧火。寨里人叫松针为枞毛，和细枝好起火。背生柴就是树枝砍下树来后，用柴刀剁去细枝，独留一根主枝，并用刀把主枝周围的皮刮三四个面下来，以利主枝晒干得快。一削皮，松油就冒出来了，手上尽是一层黑黑的，很难洗净。由于山高路窄，路边柴草多，不方便用扦担挑柴，我们因而都是用肩一捆捆地背柴。背柴下山时，头发上脖子上肩膀上常被松油沾住，特别是头发被沾后，一缕一缕的，几天都洗不掉。这种削了皮的枞树柴，背回家放在院坝边晒，半个月也就可烧了。下寨老三人有些不灵泛，读不得书，砍柴却背得一大捆，经常是一放学就回家上山砍柴，几乎是到热天他都要剃个光头，开始我们不晓得原因，后来他屋头人讲，“他恨枞树浆（即松油）巴头发，干脆剃光头，看它巴囊子去”，那些年，经常得见他的光头上，都有几块黑黑的松油痕迹。
放干柴在山上，不怕别人去齐去捆背来么？不会的，侗家人讲究彼此清白，莫讲放在山上的柴，就是长在路边园里的瓜果蔬菜，走过路过，都不伸手去摘的。遇到有小孩子想吃黄瓜，一般都不许去摘，确实想吃时，大人会跟主人家讲，“跟你讨个黄瓜，我这崽想吃得很”，主人家则十分大方地说，“打吃嘛，娃崽想吃就吃，一个黄瓜，又不是囊子值钱东西” 。那时我们相邀约，要么都砍生柴，要么都放干柴，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哪几根是你放的干柴哪几根是我放的干柴。我们生产队翻坡就是老田生产队，山几乎也是以山领为界，这边坡是我们的，那边坡是他们的，但有些地方是犬牙交错，我们分不清，砍柴时有越界行为，闹出一些笑话。有年寨头老华砍过了山界，被老田生产队在附近翻苕菜的栋哥看见了，他马上赶到树子脚来，要找老华的麻烦，老华那时还在树上，不敢下来。一个讲你砍了我的柴，要罚款，一个讲我实在没晓得这是你们的山，一来二去，老华一急就想屙尿，他朝树下喊，“我胀尿了，要屙下树来了”，树下的栋哥讲，“你还根杂（即凶恶之意），要屙尿淋人？”老华实在忍不住，栋哥头上立马飘来了几颗细细雨，他怕僵持下去树上人有掉下来的危险，就边骂边走开，继续翻他的苕菜去了。
砍枞树柴的基本功是会爬树子，寨子里女的都不会爬树，因此这活路只有我们男的做得，女的顶多在树下齐柴捆柴。我们脱掉皮草鞋，捆扎好刀挎，手脚并用，一蹭一蹭就上到了有枝桠处，两腿叉在枝上，双手抱紧树干，在这里可以歇下气，风吹来时，凉快得很，而且树上可以看得很远，老田寨甚至更远处的讲溪寨都清晰可见，只见群山苍苍，山脚是吊脚楼寨子，看不见人，但可听见人大声讲话声，也远远的听得见狗叫声。在树上，那平时需昂头才看得见的小鸟，此时正从树枝桠部位飞过，有的还飞得低些，以至于看得清它们的漂亮羽毛颜色。在砍枞树枝桠时，上头一般要留四轮枝，以利树木生长，从上轮枝砍起，一轮一轮砍下来。上树下树，胸脯都紧贴枞树皮，磨上磨下，特别是下树，是梭下来的，胸脯经常被粗糙的树皮划出一些竖线，有的渗些血，有的没有。一般两周后即结痂好了，九月份回到学校时，同学们互相一比较，看哪个胸脯结痂多，就晓得哪个勤快砍枞树柴多了。当然，下树时，有的人由于动作快了，裤裆被梭破了，把自己裆里的东西划出血印子来。老坤家里比大家都穷，平时穿的补巴裤，上山砍柴时穿得更烂，经常看见他下树后蹲在地上好一阵，脸色白白的，不用问，又是裆裆被刮痛了。后来他不好意思和我们一起砍柴了，一个人单独到一边砍他的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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