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山|阿贝尔:岷山的秋天( 四 )



夏天是悬在秋天头上的剑(太阳真有剑的光芒和锋利) , 我们的身体总是在夏天割满血口 , 像漆树上淌出生漆的刀口 , 而灵魂的割口更密 , 更深 , 淌出的液体更为玄妙 。 夏天也是季节的最高峰 , 气温 , 光亮 , 白昼 , 身体的自由度 , 都是脱的状态 。 最高峰却不是草甸和裸岩 , 倒是葱茏的森林和饱和到极至的绿 。 那些覆盖了村庄、田野、河流和山脉的葱茏与绿潮湿、灵动 , 细胞里像是潜伏着制造绿色素和水分的机器 。 看见那样的葱茏和绿 , 置身那样的葱茏和绿 , 毛发也葱茏了 , 眼眸也变绿了;绿走空气渗进血液 , 把灵魂的翅膀也染绿了 。 夏天 , 生命都生长到了极限 , 生命的物质部分强大了 , 灵魂却普遍萎缩 , 像刚刚完事的性 , 渺小柔弱得像个幻觉 。 折腾我们的是身体 , 我们时常折腾的也是身体 。 出汗让我们始终摆脱不了身体的纠缠 , 而熬夜、世界杯、火锅、各式各样的酒简直就是铁锚 , 死死地把身体钉在欲望的海港 。 灵魂很可能不是夏天的旅客 , 甚至性爱也不是 。 我们个人的经验表明 , 灵魂更适宜于低温和幽暗 , 它要求的环境类似于细菌和妖魔的环境 。 夏天 , 特别是夏天的高光部分 , 人活着就是一尊肉摆在几案 。
夏天也有梦 , 夏天的梦在午后的街道上 , 由梧桐树阴、寂寥和午睡醒来的陌生编织 , 游荡在空气里 , 一直到郊外 。 它的清凉来自梧桐树阴 , 恍惚来自斑驳的阳光 , 而梦质则来自铺面前打盹的少妇 。 很多时候街上都空无一人 , 寂寞在明亮里要比在夜晚突出得多 , 偶尔有小车驶过也只是一个关于消失的特写——这样的特写曾经在我儿时的梦里让我哭喊:一辆卡车一次次开走 , 一次次消失 , 每次扔下的都是我 。 在我幼小的感官里 , 卡车就是世界 。 被世界抛弃的恐惧自然是极端的 。 在夏天的午后 , 一条南方街道就是一幅完成的油画 , 梧桐树阴的笔触很明显 , 旺盛的绿或略显萎蔫的绿;空气的笔触也很明显 , 寂寥扎出的眼儿疏密均匀 , 像我小时候见过的细筛;铺面的空洞像是被掏走了时间 , 反光制造的黑暗又让人怀疑时间并不是被掏走的 , 而是凝固成了化石 。 矮凳上少妇的胸襟开得很低 , 人在打盹 , 露出的半块乳房却是醒的 。 是说匆匆走在街上的树阴里 , 隐约听见时间的滴答却看不见时钟 , 原来时钟一直在少妇的乳房里 。

到了秋天 , 夏天便像一盏灯熄灭了 。 熄灭的夏天是一盏巨灯 , 且在高处 。 从夏天到秋天 , 甚至就是在秋天内部的进程中 , 我们所经历的都是从高处往低处 , 多么像水的经历 。 我们在季节的斜坡上飞奔或者踯躅 , 或者保持着正常速度 , 也都是演绎了流水的故事 。 一定有一种力在催促 , 有一种空气在渗透 , 不然果实的成熟、树叶的变红、田野的空旷、天空的阴郁与灰烬的散落将无法解释 。 还有秋雨呢?几天几夜地下 , 几天几夜的滴滴答答 , 就是哭泣也没有那么长 , 就是眼泪也没有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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