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德|在晋江读侨批

□黄咏梅
第一次到晋江 , 却并不感到陌生 。
世纪大道两边深紫浅紫的羊蹄甲花 , 老宅子门前气根壮实的大榕树 , 灌入耳中七声八调的闽南语 , 以及扑面而来的那一阵阵软润的冬天的风 , 都让我恍惚曾经来到过这个城市 。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 直到在梧林那间侨批馆里 , 看到墙上陈列的一封封家书 , 一只只四角用红蓝色块框起来的航空信封 , 一枚枚缺角破损的异国邮票 , 我才进一步确认这种熟悉的感觉 , 来自我童年记忆中那些旧人旧物 。
作为一个“侨三代” , 我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华侨爷爷 。 爷爷在父亲刚出生不久 , 就跟着村里的壮年一起 , 到泰国谋生 , 一去就是四十多年 。 父亲仅存着爷爷一张黑白半身照 , 年轻的爷爷穿着西服 , 大背头、高鼻梁 , 目光深邃 。 那张照片顶端印着一行小字“南洋照相馆” 。 我无数次看过这张照片 , 却一次都没见过照片中这个人 。
与爷爷相关的 , 还有几封被父亲像宝贝一样珍存下来的信 。 这些信在父亲家乡潮州话里叫“批” , 跟晋江的闽南语一样 。 这一封封侨批 , 就是爷爷存在过的证据 。 纸上字迹漫漶的寥寥数语 , 诉说着爷爷彼时的境遇和思念 , 而在那些信的末尾 , 总会有对托带回家的钱物作几句代作 。 “侨批是海外华侨华人寄给国内家乡眷属汇款和书信的合称” , 我在晋江华侨博物馆的墙上曾读到对 “侨批”的解释 。 从情感到物质 , “侨批”是侨眷在艰难时世的唯一支撑 , 也是华侨在外敢闯敢拼的动力和信念 。
晋江“十户人家九户侨” 。 上世纪初 , 像我爷爷那样远渡重洋到东南亚谋生经历的大有人在 , 像我奶奶那样站在门口 , 翘首苦等“侨批”的眷属比比皆是 。
“起厝建业”是晋江华侨的宏愿 , 如同燕子衔泥归家筑巢 。 华侨在外边赚了钱 , 第一件大事就是返乡起大厝 , 既是为家族光耀门楣 , 更是为后代立起表率 。
在晋江 , 无论是繁华的商业中心五店市 , 还是“十五分钟生活圈”休闲区梧林村 , 皆以一大片红砖红瓦的大厝为主要建筑 。 红砖大厝稳稳地附着于土地上 , 而屋顶却是清一色地飞扬 , 从某个角度看过去 , 如划过天空的羽翼 。 这种“燕尾脊”是红砖大厝的一个重要标志 , 屋脊的线脚向外延伸 , 凌空分岔 , 像极了燕子的尾巴 。 而在这些屋脊的下方 , 必会砌有一道凸起的横槽 , 那是人们专门预留给鸟儿栖息的位置 , 命名为“鸟踏线” 。 大屋顶上栖归燕 , 鸟踏线上留倦鸟 , 是中国传统的家的意象 , 也是游子思乡最为直接的心境 。 这一间间在晋江土地上立起的大厝 , 何尝不是华侨们写给故乡的一封封侨批?

秒懂生活扩展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