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原文完整版 孔乙己原文( 五 )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 。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有些单调,有些无聊 。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他身村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子 。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 。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 。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便排出九文大钱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上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 。”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的,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 。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钞钞书,换一碗饭吃 。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 。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 。如是几次,叫他钞书的人也没有了 。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 。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 。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 。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 。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 。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 。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一考 。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 。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帐要用 。”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茴香豆上帐;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 。孔乙己刚用指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了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
有几回,邻舍的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 。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 。孩子吃完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 。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 。”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帐,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 。”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 。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 。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 。”“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 。”“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 。”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帐 。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 。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 。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 。”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 。看时又全没有人 。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 。”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 。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东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 。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 。他从破衣供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 。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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