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灯|青未了|《我的知青故事》系列《红纱灯》

《红纱灯》
文:周政
偶然参谒红纱灯那年,我二十一岁了。
那时我在县团委帮忙,正赶上“一打三反”,我就在象岛公社蹲点。
说不清为什么,那时的冬天总是那么多雾,整个象岛像是被雾吞没了似的。如果按照象岛的经纬度来看,不该在这个季节里,有如此大的雾,有如此多的雾天。象岛所处的地理位置是东西走向,俯瞰是有些稍微偏点东北。大雾多是从北边海面上过来的,北面有芝罘岛为屏障,腾腾的浓雾流过这里,也就变成淡淡的白雾,应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良港。然而到了冬天这里偏偏就要下雾,而且下得那么厚重、那么活荡,仿佛时刻都在疯长着某种欲望或某种怨气。
大约是快过元旦的时候,地区京剧团到县上慰问演出,象岛公社摊了一张票,公社邹书记就把这张票给了我。
“让你叔送你过海,今天雾大!”
房东大娘冲我的背影这样喊。
“不用!”
我扛着大橹走了。我十分自信我自己的本领,大风大浪里我都穿过雾,海汊子里无风无浪就和划旱船似的。
我跑进人民剧场,戏已经开锣。台上是一群穿绿军装的演员,他们做着最大的动作,吊着最高的嗓门,好像在打群架,又好像村夫们在打夯打到尽兴的高潮。我抬起屁股想走,但遭到守门人的呵斥。于是,我一直看到散场。
已是午夜了,而且满天的大雾。我有些害怕了,不得不在摇船的同时,吊足嗓门唱歌给自己听,像戏台上那些人那样。刚刚摇过对虾嘴,我被笼在了一团红光之中,那就是红纱灯了!
我早就听房东大叔讲红纱灯的故事,但没有亲眼看见。
我好奇地把船靠近对虾嘴,那是这条航线的险滩,海道狭窄不说,暗礁多,还有暗流。
过往的船只大雾常常在这里出事,这里又没有灯塔。只是每逢雾天的晚上,就会出现红纱灯。
登上对虾嘴,惊了我一大跳: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比一般男人还要高的身材,微驼的背……这是一位苏联老妈妈,她手里高擎一盏罩着红纱布的玻璃灯。我站住了,我听到她面前翻滚的浪涛声。
老人弯下腰,用红纱灯照照我的脸,说:“快回家吧,雾大!”那一刻,和灯光一起伏下来的,还有她微笑的目光。这交融而成的光辉,既简朴平淡,又奢侈华美,颜色如蓝宝石,姿态如亮丝一样纷坠的星星雨。这样的光辉,只能源自某一个幽远的高处,对,只能在那里盛开并流泻下来。
我在这样的光照之下向村里走去。
“我看到红纱灯啦。”我说。
“噢?是吗?”房东大叔的神情很惊喜。仿佛我幸遇了一颗吉祥的星。
大叔说:“那人是援建的苏联专家,五十年代别人都撤走的时候,她留在造船厂,遣返到这里劳动改造。她一辈子没结婚,咱们这的人都喊她‘老苏’。她给自己派了一个差事——每当夜里海上起雾,她都要拿红纱灯去照对虾嘴,为了来往船只。一直……一直到天亮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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