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书院|岳麓书院,一部湖南士人的心灵史( 二 )

岳麓书院|岳麓书院,一部湖南士人的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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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宝九年 潭州太守朱洞,通判孙逢吉在唐末五代僧人智璿等基础上“因袭拓增”创建书院,时讲堂五间,斋序五十二间。士人朱洞,一定切身感受过来自天子的热情和殷切希望,十年寒窗,官至尚书。开宝六年(973年),朱洞出任潭州太守。彼时,官学未兴,长沙士绅倡议建立书院,朱洞把目光投向了湘江对岸的岳麓山,开宝九年(976年),在智璿办学基础上兴建书院,“讲堂五间,斋舍五十二间”。千年时间里,书院数次兴废,中开讲堂、左右序列斋舍的格局却保留至今。朱洞,被后世供奉为六君子之一。同样被供奉在岳麓书院六君子堂的,还有朱洞的后继者,李允则。李允则没有经过残酷的科举,荫补入仕,却坚信文教乃为政之本,相信知识的力量。朱洞离任后,岳麓书院很快冷落下来,“诸生逃散”、“弦歌绝音”。咸平二年(999年),出任潭州太守的李允则扩建书院,“询问黄发,尽获其书,诱导青衿,肯构旧址……请辟水田,供春秋之释祭……”李允则恢复了荒芜的岳麓书院,也奠定了书院讲学、藏书、供祀、学田的规制,岳麓书院,学风昌炽,儒者王禹偁甚至把彼时的湖湘比作孔孟家乡“洙泗”、“邹鲁”。十几年后,史料记载的岳麓书院第一位山长,湘阴人周式,迎来了书院在北宋最高光的时刻。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宋真宗赵恒亲自召见山长周式。周式拒绝真宗国子监主簿的任命,坚持回山。周式带回的真宗亲笔题写的“岳麓书院”牌匾,让岳麓书院声望更高,“鼓笥登堂者相继不绝”。周式不会想到,他向北叩谢浩荡皇恩的宋王朝,会在百年以后仓皇南迁。岳麓书院毁于战火,却又浴火重生。岳麓书院|岳麓书院,一部湖南士人的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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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佑元年 别驾刘安仁,主簿潘必大重修书院,聘朱某、张厚相继主院,吴澄作《岳麓书院记》《百泉轩记》,建诸贤祠于讲堂左侧。在一片废墟中,等待两个人的到来岳麓书院在北宋的荣光,随着宋王朝百年难以释怀的耻辱落下帷幕。靖康二年(1127年)正月,金军俘虏了徽、钦二帝和后妃、皇子、宗室、贵戚等3000多人北撤,北宋灭亡。宋高宗一路南逃,到临安才定下神来,建立南宋。宋室南迁,改变了湖南的战略位置,湖南,成为重要的战略腹地和交通枢纽、文化中心。战火,也接踵而至,潭州自建炎三年(1129年)至绍兴二年(1132年),战火连年不绝,岳麓书院毁于绍兴元年的战火,原址成为废墟。岳麓书院,在一片废墟里等待,等待涅槃,也等待两个人的到来。乾道元年(1165年),刘珙任湖南安抚使知潭州,在一片废墟里重建岳麓书院,邀请南宋著名理学家张栻主持书院。张栻,四川绵竹人,出生在岳麓书院被毁的第二年,他大部分时光都在湖南度过,侍居父亲张浚,辗转于永州、潭州,离开湖南,已是而立之年。在他三十年的印象里,岳麓书院,一直是一堆写满屈辱的废墟。隆兴二年(1164),张栻再次回到潭州,带着父亲张浚的灵柩,还有父亲“吾相国,不能恢复中原,雪祖宗之耻,即死,不当葬我先人之墓,葬我衡山下足矣”的遗愿。对于刘珙的邀请,张栻欣然应允。面对一味求和的南宋朝廷,张栻收拾起自己驰骋疆场的梦想,投身讲学。他跟学生们说,学习的目的不是功名利禄,不是应对科举,而在传道济民、治国平天下。也讲起王朝的屈辱,泪流满面。他坚信,有一天,在他学生里,总有人会实现收复中原的梦想。同样如此教导学生的,还有远在福建崇安讲学的理学家朱熹。两个书信往来不绝的“网友”,在张栻主持岳麓书院的第二年,决定见面。乾道三年(1167年)八月,朱熹不顾众人反对,踏上了前往潭州的路程,九月八日,到达潭州。这是朱张第三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是一场老友的久别重逢,也是一场激烈的思想交锋。据朱熹侍行的学生范伯崇所说:“二先生论《中庸》之义,三日夜不能合。”两人为学术问题面红耳赤,却又惺惺相惜。来到潭州半月的朱熹写信告诉好友:“敬夫爱我甚笃”。“爱”他的不只张拭,还有广大的湖湘学子。二人在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讲学,据说岳麓书院车水马龙,后世夸张的说法是:学徒千余,马匹把门前的池水都喝光了,像一场明星见面会。当然,远比一场演唱会影响深远。朱熹的讲学,开启了不同学派在岳麓书院自由讲学之风。自由与包容,成为不容忽视的湖湘性格。结束两个多月的讲学后,张栻邀请朱熹同游南岳,吟诗作赋,惬意非常。在一片风雪里,两人挥手告别,他们不会想到,那是诀别。绍熙五年(1194年),湖南安抚使朱熹再次来到潭州,物是人非,老友张栻,已逝去十四年。朱熹,在渡口孤独地等着前往岳麓山的渡船,老友,不会再来了。岳麓书院第一批殉国、殉道者咸淳九年(1273),一个年轻人来到潭州,以湖南提点刑狱使的身份,他叫文天祥。南宋状元郎早已没有了少年得志的春风得意,反倒满怀心事,忧心忡忡,登岳麓山,访道林寺、游岳麓书院。理学先贤朱张,是必然要祭拜的。面对张栻,文天祥很难开口,他想说,张栻父子雪耻的心愿已经完成,金,亡了。1234年,蒙宋联合伐金,金国最后的都城蔡州陷落,金哀宗自杀。金哀宗的部分尸骨被带回临安,献祭于太庙,百年国耻洗刷掉了。文天祥无法告诉张栻的是,收复中原的梦想,越来越远。大宋迎来了更凶猛危险的敌人——元军,襄阳陷落,长江防线失守,大宋危在旦夕。德祐元年(1275年)九月,元军兵临潭州。岳麓书院的山长尹谷、作为守城主将的李芾,与岳麓书院、湘西书院的诸生在围城之前搬到了城内。彼时的长沙城,“城中壮士皆入卫临安”,只剩下兵丁四百五十人,老弱大半,再加上数百儒生。他们要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元军。长沙城苦苦支撑,矢尽,废箭磨光,配上羽毛;盐尽,盐席焚烧;粮尽,捕雀捉鼠。岳麓诸生,“荷戈登碑,死者什九”。这是一场悲壮的守卫战,潭州军民,苦守三个多月。大宋自顾不暇,长沙城,注定等不来援军。除夕夜,尹谷听闻元军登城,留下了“吾以寒儒受国恩,典方州,谊不可屈,若辈必当从吾已耳”的遗言,朝着临安方向望阙跪拜,全家人举火自焚。李芾闻讯而来,以酒祭奠。李芾令部将处死一家老小,自刎而亡。城破,诸生追随老师而去,自杀殉国。他们是岳麓书院第一批殉国、殉道者,却不是最后一批。南轩(张栻)身后不衰的岳麓之教,赋予湖南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以天下为己任的历史责任感。明末,又一殉国者历史轮回,惊人的相似。数百年后,兵事再次降临长沙城。崇祯十六年(1643年)八月,农民起义军呼啸而来,几乎没有抵抗,长沙城陷落,吉王望风而逃。另一路农民军,在次年四月攻陷北京城,崇祯自缢煤山。消息传到长沙,诸生朝北叩拜。84岁的吴道行,能做的只能独坐深思,“有鬼相邻”,悲伤都要小心翼翼。回想自己以秀才身份主事岳麓书院十年,将书院王学末流,拉回到重致用之学的正轨,深感“皇恩浩荡”,主亡,臣辱。四月的湘江,春风和煦,对岸的柳条在风里摇摆。岳麓书院,对在湘江东岸等待渡船的吴道行来说,太熟悉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去往岳麓书院了。老人渡河,到达岳麓书院,此时的岳麓书院,显得静谧而悲凉。在一阵悲凉里,吴道行朝北叩拜,绝食而亡。吴道行的学生王夫之,在岳麓书院立下的宏愿终究没有实现。崇祯十五年(1643年),连续三年落第的王夫之终于中举,当年的冬天,他与兄长王介之赴京参加会试。他没有想到,农民起义席卷全国,北上的路被阻,大明王朝疲于应付。王夫之没来得及沐浴皇恩,皇帝没了,清兵入关,长驱中原,“大运倾覆”、“地裂天倾”。王夫之在衡阳听闻皇帝自缢,写下《悲愤诗》一百韵,不过,他没有像老师一样选择殉国,而是选择举兵抗清,募集乡勇,出仕南明永历朝廷。只是,他极力想要守护和拯救的大明,早已无药可医。到处是党争内讧、抢权夺利、相互倾轧,他唯一能做的是隐居山林。不剃发,着汉服,脚穿木屐、不踏清朝的土地。隐居山林的王夫之,埋头经济学问,总结明亡经验,把目光投向更远的未来。“平天下者,均天下而已”,“先知”王夫之均天下、反专制,关于国家、民族主义的先声,是一声惊雷,在数百年后,在中国大地上产生巨大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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