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到达的并不是目的地 。 我们将要去的那个线务站 , 离县城还有一百多公里 。
县境平均海拔四千米 , 年平均气温零下十五摄氏度 。 严寒使人望而却步 。 父亲之前的几任局长 , 没有一个在这里干到任满 。 父亲却说 , 除非组织上另有需要 , 他会在这里一直干到退休 。
父亲来青海后 , 最初是乡邮员 。 几十年的时间 , 他在这里的山地、草场和戈壁走瘸了两条腿 。 但他喜欢这里 , 说这里空气稀薄 , 但很清新;人烟稀少 , 但人很热情;还有不常见到的野生动物 , 不怕人 , 跟人很亲近 。
两天后 , 父亲开着手扶拖拉机 , 把我送到了线务站 。
父亲出发前夜 , 曾向当地牧民买了一头羊 。 我们到时 , 帐篷里一只大大的牛粪灶 , 烧得热气腾腾 。 几个牧民正帮着宰羊 , 灌血肠 , 熬杂碎 , 煮手抓 , 揪面片 。 全局十来个人都坐在地上 , 却给我留了个马扎 。
我当然明白父亲的苦心 。 他那张写满了期望的脸就像一面镜子 , 照出了我的未来 。 他一口一句“老了” , 他的样子的确比内地七十岁的人还老 , 可他还不到五十岁 。 看着他那张脸 , 我不寒而栗:五十岁以前 , 我就会这样老吗?
这里的每个线务站之间 , 相隔差不多上百公里 。 我常常对着空旷无边的戈壁发怔 。
有时候 , 我抓紧双拳——似乎想要攥住什么——声嘶力竭地叫喊 。 声音不管拖得怎样长 , 都很快被戈壁吞没 , 没有回声 。
我同青海不可分离的命运 , 似乎在我父母结合时就注定了 。 他们来“援青”后就再没有回过老家 。 我在西宁的邮电中专毕业后 , 按照父亲的意愿 , 也回到了县里 。
到线务站后 , 除了局里同事隔些日子给我送一趟粮食、煤和维修零件 , 大部分日子里 , 我见不到一个人 , 看见的只能是太阳和月亮的换班 。 今天和明天完全一样 , 就像珠串上的两颗珠子 。
在我之前 , 这个线务站连续九年一直是全省的模范线务站 。 上一位线务工出席过全国的先进表彰大会 , 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九年 。 人们在他留下的工作日志上一再看到这样的句子:“什么时候有人来啊……我一定要坚持住……局里人还有几天就来了……”
有天早上 , 我忽然听见了鸟叫 。 我疑疑惑惑地从床上爬起来 , 疑疑惑惑地推开窗子——
真的有一只鸟 , 就在窗外不远的线杆上做巢!
我慌慌张张地扑到门外 , 兴奋得全身发抖 。
以后的日子 , 我每天查完线路就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只鸟 , 飞出去 , 又飞回来 , 从不知什么地方衔来了干草 , 衔来了土块 。 于是荒滩上 , 有了两个巢:一个是鸟巢 , 一个是线务站;有两个生命:一个是鸟 , 一个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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