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过是一平凡绣女,飞梭走线,但求换得衣食,烽烟战火,胜败输赢,与我何关? 长风乍起,水面上有细小的花瓣打着旋儿漂过 。我是被翠儿拽进围观的人群的,顺着众人的视线,我远远的看见枣红骏马上,一个戴着面具,衣饰华美的男子坐的笔直 。
他们说,他便是兰陵郡王高长恭,大丞相高承欢之孙 。他们还说,此人面容俊美,不足于威慑敌人,每每打仗都要带上狰狞的面具 。
此次救援洛阳,他带领五百骑士,冲过周军重重包围,突入洛阳城,立下奇功…… 此刻,他的家世,他的战功,他的年少英俊沸腾了整个王城 。作为唯一的英雄,为何他平静的沉默着,透过战袍的炫目光彩,只见一双淡漠的眸子,看不出丝毫波澜? 似乎此刻的尊宠荣耀,与他无关 。
我看着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怜悯:出生入死,威名赫赫,却无力解开自己心中的郁结 。一个人的无奈,大抵如此吧 。
他仿若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匆匆一瞥,竟是两下里怔仲…… 三 再见他,已是三日后,那是齐王在宫中为他举行盛大庆功宴的日子 。手捧丝绢,我跟随长长的队伍步入堂上 。
我手织的丝绢,原是齐王给他的赏赐的一种 。所赏之物,丰盛至极,从丝绸锦缎到珍宝珠玉,再到宝剑骏马 。
当然,还有无法展示给在座之人的良田美宅 。换作他人,应当早已受宠若惊,喜上眉梢 。
可他毕竟不同,面对这一切,我眼前始终是一张不动声色的侧脸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所谓的皇恩浩荡不过是一种姿态,一种惜才爱才,知人善用的姿态 。
而财富和美色可以让一个英雄的灵魂枯萎 。是的,美色 。
齐王一挥手将二十个美丽的女子赏给了他 谁也不曾料到,他竟侧身指向我,轻轻的说了一句:“只她足已 。” …… 因他一句话,我成了他的妻 。
从那时起,我开始相信,人的命运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如若不然,分属两个世界我和他,如何能产生交集? 我曾问他,为什么舍弃二十个如花女子,选择了平凡的我 。他告诉我,凯旋那日,他便记住了我 。
当日,投向他的目光要么艳羡,要么崇拜,惟独我安静的站在人群中,眼里有询问,还有,别人从未给过的怜悯 。四 高氏一族,门庭显赫,权倾朝野 。
尽管雕梁画栋,气势逼人,高家宅邸,却是一座没有温度的院落 。豪门之中,多得本就是钩心斗角,相互倾轧 。
只因他是风流的父亲在烟花柳巷间植下的苦果,出生卑微,无所依凭,所受欺凌更甚 。一日,祖父寿筵,府中张灯借彩,热闹非凡 。
众兄长在花厅中追逐嬉闹,失手打破一只花瓶,这些还是孩子的人们,平日里耳濡目染,竟也懂得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将这个过失全盘推给了长恭,这个在高府里常被人暗地里讥笑的孩子 。打破一个花瓶,本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女人温柔的舌尖,有的时候是淬毒匕首,见血封喉,毁人于无形,在一众妻妾的莺莺细语中,父亲扬手一挥,长恭颊上,五个指印赫赫在目 。
那一夜,欢笑是别人的 。长恭立在空旷的庭中,月光如锦缎从浩浩苍穹倾泻而下,仰望处,苍茫无界,一如那颗一夜长大的心 。
天下苍生,社稷国家是而后的记挂,别人眼见的雄心不过是一次计划中的逃离,是为自己尊严的努力 。然而,在荣耀和财富萦绕他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依旧无法舒颜一笑 。
那些久远的回忆被一一翻出,尽管已经发黄变脆,但阅读它的时候,他的眼里仍有无法掩饰的伤 。我心如刀割,也许,从那一刻,便已决定,余生里,我们将纠缠不清 。
我虔诚祷祝,为他 。我全心全意,愿他快乐 。
在他伏案疾书的时候,我会为他拨亮油灯,沏一盏香茗;在天气转凉的时候,我会为他缝一件温暖的衣衫;或者,为他熬一碗汤:夏天是菊花银耳,冬天是冰糖燕窝,只为他舒展眉头,笑意酽酽 。…… 举安齐眉,岁月静好 。
五 不知从何日起,庭前车马渐稠,访者如织 。他们无不携着重金厚礼,谄媚的笑脸后掩盖着不同的目的 。
而他,几乎来者不拒 。只是对于那些东西,不曾再看第二眼 。
他的沉默像四月的草肆意生长 。我在旁观望,不知所措,只得暗自揣测 。
听雨亭,起风的午后,我在为他弹一曲《兰陵王入阵曲》 。我想告诉他,当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人的爱戴和信任时,他不应当,也不能够去践踏这殷殷的希望 。
亭外,荷叶田田,凉风徐徐;亭内,琴音袅袅,他把盏独饮,一曲终了,已有三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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